谈薮

杨花柳絮作雪飞

□ 张健
　　春风杨柳万千条。杨树伸出毛毛虫般的小舌头，柳树吐出一抹鹅黄。有了杨柳的细腰和绿裙子，春天得以被人看见。当杨树、柳树与春天撞个满怀时，烦恼也会不约而至。
　　杨花落、柳种熟，高兴的嘴巴尚未合上，敏感的鼻子随即提出抗议。漫天飘飞的杨柳絮成为不可承受之重。
　　杨花柳絮如同一团团的暴发户，追着铜臭的风，四处逛荡，哪里人多就去哪里显摆。又像丐帮集体出动，只要见到行人，便毫不羞涩地伸出毛茸茸的手，管他穷与富，有枣没枣打一竿。
　　那无处不在又令人生厌的杨花柳絮啊，当你对它嗤之以鼻，它立马给你报复，钻进你的鼻腔，至少让你连打几个喷嚏，重则引起过敏性鼻炎发作；当你张嘴声讨它的罪恶，它趁机溜到你的嗓子眼里，让你咳嗽上半天，仍觉得嗓子痒痒；当你对它怒目圆睁，它迎面直冲过来，骚扰你的眼球，不赚你几吊眼泪，绝不会善罢甘休。
　　每当此时，人们与杨树、柳树的矛盾到了白热化程度。人们把能想到的武器统统搬出来，冲水车、高压水枪、雾炮车、无人机，目的是让杨柳絮黏结、收缩，失去飞行能力。还有的脑洞大开，给杨柳树“打针吃药”，不让其开花，当然也就没有了花絮。更有甚者提议将那些恼人的杨树、柳树全部伐掉，换上“无絮”树种，斩树除絮，永绝后患。
　　“仗”年年打，可杨花柳絮并未减少半分，照旧“惟解漫天作雪飞”。这场“仗”注定是打不赢的。对于我们而言，无非是个舒适度问题，忍一忍总能挨过去；可对于杨柳来说，则关系生死存亡。杨柳絮是树的种子和包裹种子的白色茸毛。跟蒲公英类似，茸毛是种子的翅膀，可以带它飞到更远的地方生根发芽。
　　如果杨柳絮没了，如同折断翅膀的天使，其繁育机制就此陨落，这一种族的消失指日可待。我们知道了这个常识，还想将杨树、柳树置之死地而后快吗？
　　时光回溯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，那时的杨柳絮并不比现在少。童年的我却很少听到有人抱怨，更极少听到有人过敏。大人对杨柳絮的态度是互不干扰，你飞你的，我忙我的。小孩子们则喜欢跟可爱的飞絮做游戏，就像捕捉一只只翩翩起舞的白蝴蝶，在庭院里、在校园里、在田野里，四处追着跑。此时，我们还会讨厌那些茸毛吗？我会毫不犹豫加入孩童大军，同杨花柳絮共舞。正如尼采所说，“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，都是对生命的辜负。”
　　再想想，杨柳树的奉献与付出。春天最早即发芽，初冬最晚才落叶，它们献出深深的绿色，用热烈奔放的生命滋养四季轮回。飞絮漫舞的短短几日，无疑令人生厌，可是在它们默默奉献绿色的更长日子里，又何曾被人记起？埋在地下的树根使枝条挂满果实，而树根却从未要求什么报酬。
　　飞絮让一些人的身体深受苦恼，这恐怕并非杨树、柳树的初衷。它们的种子，长着茸毛翅膀的小天使太调皮，一定是它惊扰了一些人的美梦。云朵会降下喜雨和瑞雪，也会降下冰雹和暴雨暴雪，我们不能因此而指责云朵。更不能因为自己没胃口，而去责备食物不可口。
　　作为一个古老的存在，充满诗意的古人为杨花柳絮留下诸多嘉言妙语。我想起了诗经中的句子：“昔我往矣，杨柳依依；今我来思，雨雪霏霏。”出门时，杨柳轻轻起舞；归来时，雨雪纷纷落下。我一直有个疑问，“杨柳”为什么要和“雨雪”对仗，一个植物，一个天气，风马牛不相及。我不喜欢这样的解读，我觉得不如把“雨雪”比作“杨花柳絮”来理解：我去时，杨柳吐露新芽，春初到；我归来，杨花柳絮像雪一般纷飞，春已暮。“比”原本是《诗经》“赋比兴”三种表现手法之一，按照古文字学家的解释，雨应为动词，读作四声（yù），形容下雪像下雨一样大。我情愿认为古人是把“杨花柳絮漫天飞”比作成了“雨雪霏霏”。
　　杨花柳絮是迟来的雪花，带着冬天未做完的梦，降落在春天的新生里。她们并非不解风情、乱扑人面，而是要在即将逝去的春光里再跳一支舞，演绎最后的浪漫。正被漫天纷飞的杨花柳絮困扰的人们，不妨静下心来，以欣赏的眼光去包容，既然摆脱不了，何不将它变成一道风景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