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访“文昌故里”

　　□ 侯 军

跋履
　　“举步常看虫蚁，禁火莫烧山林。”这是我收藏的一方印章的印文。2013年前后，我曾醉心于“集印为诗”，把家里各个时期收存箧中的新旧印章，统统翻腾出来，打出印蜕，排序释文，以备作诗之用——印文乃是创作集印诗的“原材料”，就好像盖房子准备砂石砖瓦一样。而这方印章就是其中之一。
　　在考证这个印文的渊源时，我发现这两句话是出自大名鼎鼎的《阴骘文》。《阴骘文》的全称应该是《文昌帝君阴骘文》。那么，“文昌帝君”又是何方神圣呢？查找资料得知，这位文昌帝君是中国民间流传甚广的一位大神，主司天下文运利禄，千百年来，都是读书人的偶像和保护神。而祭祀文昌帝君的文昌宫，更成了历代学子们祈盼学业有成、谋取功名的神圣殿堂。
　　对文昌帝君的崇拜，折射出中华文化中崇文心理的深层基因；而对文昌帝君原型人物的探源，则是众说纷纭，扑朔迷离，很多传说充满了神异色彩，亦真亦幻，云山雾罩。不过，在这些传说中比较一致的说法是：文昌帝君本名张亚子，生于西晋太康八年（公元287年）二月初三，出生地就在今四川凉山州越西县中所镇金马山。传说中，他为避母仇，举家迁来七曲山，一生行善治病，深受百姓爱戴，死后被梓潼百姓奉为梓潼神，供奉在七曲山大庙。
　　由此看来，张亚子本是一个靠行善行医而被民众供奉的一个地方小神。然而，在道教和历代文人的大力推崇下，唐宋元明清，先后有九个帝王给他加封各种名爵，致使本属地方的梓潼神，逐渐与主管文运的星宿文昌星重合，逐渐演变成了文昌帝君，张亚子也从一个蜀地民间神祇，一跃成为天下共祀，专司功名、文运、利禄的文昌大帝。
　　七曲山梓潼大庙位于四川省绵阳市梓潼县，乃是道教主流全真派“圣地”，也是文昌帝君的祖庭，故而被称为“帝乡”，可谓声名显赫，世人皆知，现已被国家定为AAAA级景区，自然是香火旺盛，游人如织。相形之下，作为张亚子出生地的凉山州越西县，反倒显得门庭冷落，鲜为人知——譬如，身为文人的我，在来到越西之前，对这个“文昌故里”就一无所知。
　　这也难怪，凉山州实在太偏远了，蜀道艰难，山高路险，千百年来几乎与世隔绝。若不是2022年修通了铁路，开通了动车，我们这些外乡人想要进入这个彝族核心聚集区，真是“难于上青天”。张亚子的出生地隐于崇山峻岭深处，虽贵为“文昌故里”，却其名不彰，亦良有以也。
　　不过，张亚子的家乡人却一直把这位文昌帝君引为骄傲，在地方文献中多有提及：如在《越西厅志》中就明确记载：“张亚子晋太康八年二月初三，七十一化降生在中所芦林沟张老夫妇家中。字霶夫，后勤学苦练，羽化成神。”在《文昌本传》中，记载着在越西金马山上，曾留有“上马石”“下马石”“紫府飞霞洞”等“文昌胜迹”。在越西民间更流传着诸多文昌帝君的传奇故事。
　　我此次到越西，是来参加中国报纸副刊理论研讨会暨越西采访调研活动的。抵达越西之后，我立即在“文昌故里，水韵越西”的《行程指南》中，读到了有关“文昌故里”的简单介绍和行程安排，不禁心中暗喜。依照行程安排，9月25日下午，我跟随50多名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化记者和副刊编辑，驱车前往中所镇的“文昌故里”，探访这位降生于1700多年前的“文曲星君”。
　　步入金马山下的林径，首先令人惊艳的是此地河水之清澈，湛蓝中泛着青绿，哗啦啦奔流不息，仿若大自然奏响的山水清音。通往山中的道路显然经过精心的修整，宽敞、平缓而洁净。道路左侧是奔流的河，右侧则是静穆的山。山坡上长满了高耸入云的杉树，笔直排列，密密匝匝，几乎把所有光线都“屏蔽”了，显得深不可测。我们问当地陪同的彝族姑娘：“你进过这片树林吗？”她摇摇头说：“没有，林子里太黑了，我害怕！”望着那深林幽暗处，我心中暗忖：这样的景致，不正是人们心目中的神仙居所吗？
　　行进间，发现前面矗立着一面浮雕高墙，近前观看，原来金黄色的浮雕墙上，镌刻着文昌帝君的一生行迹和功德，而且全文镌刻着《文昌帝君阴骘文》。这使我顿时体味到一种遥远的亲近，我立即逐字逐句地重读这篇有名的“劝善名文”——对这篇《阴骘文》，我因一枚印章而初识其句；进而寻得全文，吟诵再三；此后，又购得一幅清代士子手录的小楷横幅，定制镜框，悬挂于壁，朝夕欣赏，韵味无穷——如今，在文昌帝君的诞生之地，蓦然与这篇名文重逢，那感觉确实非同一般，或许可以说，那是一种神圣感不由得充溢心中。
　　哦，我又读到了那段熟悉的文字：“举步常看虫蚁，禁火莫烧山林。勿登山而网禽鸟，勿临水而毒鱼虾。勿宰耕牛，勿弃字纸。勿谋人之财产，勿妒人之技能。勿淫人之妻女，勿唆人之争讼。勿坏人之名利，勿破人之婚姻。勿因私仇，使人兄弟不和。勿因小利，使人父子不睦。勿倚权势而辱善良，勿恃富豪而欺穷困。依本分而致谦恭，守规矩而遵法度……”
　　细细品味，句句皆是实理；慢慢咀嚼，字字浸入世情。倘若人人都能依照文中的规范，尊重自然，行事待人，则整个社会岂不是早就达致讲信修睦、友善亲和、风清气正、和谐万邦的理想境界了？遐思至此，我情不自禁地放声诵读起来，引得周围的同行者，也纷纷聚拢过来，细观这碑上的文字。有人也小声念了起来：“举步常看虫蚁，禁火莫烧山林。勿登山而网禽鸟，勿临水而毒鱼虾……”随之，人群中传来啧啧赞叹之声：“这不就是倡导保护自然吗？”“是呀，一千多年前的中国人，就有了这种环保意识，了不起呀！”“难怪越西这边的青山绿水保护得这么好，原来是有传统的。”……
　　我缓缓地向坡度渐高的山中走去，标识牌上分明指着“文昌大庙”的方向。走过了“上马石”，又走过了“下马石”，来到了新修的高大的“文昌故里”牌坊。再往上走，就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石阶了。当有些朋友闻知，这上面的“文昌大庙”是新修的，并非原建的古迹，遂决定放弃，不再去费力攀登了；也有同行者听说前路甚远，要攀爬数百级台阶，也望而却步了。但我决心要爬到顶端，向文昌帝君献上我的崇敬和顶礼——其实，我对文昌帝君并无任何功利性的祈求，我来拜望这位神祇，只因他曾谆谆告诫后人：“举步常看虫蚁，禁火莫烧山林……”此时此刻，尽管我的身体很不给力，尽管我已汗流浃背、气喘吁吁，但我依旧一步步拾级而上。抬头望，云岚飘逸处，渐次露出琉璃瓦的金色光影，我知道，我离“文昌大庙”已越来越近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