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“政策洼地”转向“改革高地”，从“价格”转向“价值”

破局“内卷式”竞争重在综合整治

　　□ 陈 兵

　　■通过科学合理的政绩考核机制，引导地方政府注重长远发展和高质量发展，避免各地在招商引资政策上进行“逐底竞争”，防止低水平重复建设，推动各地招商引资从比拼优惠政策搞“政策洼地”向比拼营商环境创“改革高地”转变，特别是在招商中的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必须禁止，对部分违反法律法规，甚至突破法律底线的政策规定及时叫停
　　2024年底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提出，要综合整治“内卷式”竞争，规范地方政府和企业的行为。这并非中央层面的会议首次提及“内卷式”竞争。早在2024年7月30日，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在分析研究经济形势和经济工作时，就首次提出要强化行业自律，防止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。从“防止”到“综合整治”，从强调行业自律到明确规范地方政府和企业行为，可以看出中央对综合整治“内卷式”竞争工作的重视，其思路与举措更加清晰。
“内卷式”竞争的几大表象
　　在当前国内社会经济结构的复杂演变中，“内卷式”竞争作为一种阶段性的竞争形态，是指在资源有限的环境下，企业或组织为了争夺稀缺资源，展开的无效乃至过度竞争，最终导致整体效益下滑的现象，其主要表象为低质量、同质化的无序过度竞争，以及伴随而来的资源浪费和创新受阻等问题。在我国市场经济转型升级中，“内卷式”竞争展现出多样化的表现形式，小到电商平台内的网店经营，大到新能源车厂之间的残酷价格大战，长此以往，这种“内卷式”竞争无疑将严重降低企业利润水平，冲击产业发展。
　　价格战是“内卷式”竞争最为直观的表象。企业间竞相压价以争夺市场份额，却往往忽视了产品质量与服务水平的同步提升。这种策略虽能在短期内刺激销量增长，但长期来看，却会削弱企业的信誉与品牌形象，最终损害消费者的根本利益，既影响了整体经营主体的发展信心和良好预期，也影响高质量发展的可持续。
　　同质化发展则是“内卷式”竞争的又一表征。企业是创新的主体，是将革命性技术与各种生产要素创新性配置的关键，也是将创新科技转化为先进生产力的关键。而“内卷式”竞争下，众多企业在相同或相似领域内重复投资与建设，缺乏独特的差异化竞争优势。这不仅导致行业利润普遍微薄，产能相对过剩，还抑制了企业的创新动力与长期发展潜力。
　　短期行为导向同样是“内卷式”竞争的通病。企业过于追求即时收益，忽视了长期的技术积累与品牌建设。一旦某些企业选择采取偷工减料、以次充好等方式来降低产品质量、服务品质，抑或采用“996”“715”等超长时间工作制度无底线地挤压劳动者，提升所谓的竞争力，最终可能适得其反。这种短视行为不仅抑制了行业的创新活力，还可能导致落后产能占据市场，挤出先进产能，进而对产业链的整体安全与可持续发展构成威胁。
　　“内卷式”竞争还可能引发资源错配与浪费风险。资本与劳动力被过度集中于低效或产能过剩的行业，难以向高附加值产业有效转移。这不仅阻碍了经济结构的优化与产业升级的步伐，还造成了宝贵资源的严重浪费。
洞穿“内卷式”竞争实质
　　当前，“内卷式”竞争之所以盛行，其根源在于多种复杂因素的交织影响。面对国内整体消费和收入预期下降，市场对价格的敏感程度上升，以及逆全球化趋势下的外部压力，市场竞争日趋白热化，大多数企业为了能够继续生存下去不得已才选择参与内卷。
　　就企业而言，部分企业过于注重短期利益，忽视长期竞争力的培养。它们往往通过价格战、过度营销等手段争夺市场份额，而非通过提升产品质量和服务水平来增强竞争优势。这种短视行为导致行业整体陷入低效运转的困境。
　　就地方政府而言，地方政府在招商引资、项目建设等方面存在盲目跟风、无序竞争的现象。它们不顾本地产业基础、资源禀赋等客观条件，竞相发展“热门”产业，导致出现区域间产业布局同质化、产能过剩等问题。
　　就市场环境而言，则是因为市场竞争机制不完善，监管不到位，使得一些企业能够利用不正当手段获取市场份额，这加剧了“内卷式”竞争的程度，破坏了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。
　　“内卷式”竞争虽然为社会发展带来一定的挑战和风险，但这种竞争模式往往是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，具有一定的阶段性。尽管其表现形式可能显得激烈且残酷，但在某种程度上，也是各方参与者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。为此，破局“内卷式”竞争，急需清晰认识到“内卷式”竞争的本质。“内卷式”竞争带来的往往是虚假且短暂的繁荣，任由其发展下去将会对产业、行业带来难以挽回的损失，形成相关利益主体“一损俱损”的局面，最终致使国家整体利益受损。
综合整治“内卷式”竞争
　　为了打破“内卷式”竞争，需要政府、企业和社会各界共同努力，从规范政府行为、规范企业行为、强化市场监管与执法以及推动创新与产业升级等多个方面入手。通过综合施策、协同推进，逐步构建良性竞争生态和可持续发展环境，逐步实现从“内卷”到“竞合”的转变。通过多方协作与制度完善，引导企业竞争方向从“价格”转向“价值”，从“投入”转向“效率”。
　　一是规范政府行为，着力优化营商环境。通过科学合理的政绩考核机制，引导地方政府注重长远发展和高质量发展，避免各地在招商引资政策上进行“逐底竞争”，防止低水平重复建设，推动各地招商引资从比拼优惠政策搞“政策洼地”向比拼营商环境创“改革高地”转变，特别是在招商中的“内卷式”恶性竞争必须禁止，对部分违反法律法规，甚至突破法律底线的政策规定及时叫停。在落实好《公平竞争审查条例》基础上，对涉及市场准入、产业发展、招商引资、招标投标等涉及市场主体经济活动的相关政策规定予以规范，规范供给企业在土地、人才、资本、技术、数据等要素方面需求。对符合条件的企业也要积极扶持，尤其是那些致力于研发和创新的企业，要让所有企业意识到一味拼价格、压成本并不可取，鼓励它们将注意力从短期利益转向长期发展，加大对技术创新和质量提升的投入。
　　二是规范企业行为，着力提升产品质量与服务水平，支持可持续发展。行业协会可以制定自律公约或倡议书，共同抵制非理性价格战，以维护市场公平竞争秩序。要通过建立统一的行业产能评估指标体系和产能过剩预警系统，让企业和投资者能够及时准确地了解行业产能及相关信息，理智决策是否进入或退出市场。在此基础上，建立以长期效益和社会价值为导向的绩效考核体系，避免单纯以市场份额或短期利润作为评价标准，引导企业通过加大研发投入，培养和吸引高素质人才，提高自主创新能力。此外，企业应严守法律底线，做好主动合规，处理好劳动用工关系，特别是新业态领域灵活就业人员的劳动权益保障问题，避免“内卷式”竞争对劳动力要素的过度挤压，恶化劳动力市场公平竞争秩序。
　　三是强化市场监管与执法，维护市场公平竞争秩序。市场监管部门应加强对恶性竞争行为的干预，避免价格战和资源浪费。特别是在互联网平台和重点新兴产业中，反垄断执法需保持高压态势。在此基础上，积极推进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，不断完善市场监管程序，加强市场监管标准化规范化建设，提升市场监管效能和公平性。并通过加大知识产权保护力度，打击侵权行为，维护市场秩序和公平竞争环境。
　　四是以推动创新与产业升级为目标。通过科技研发基金、税收减免等措施，鼓励企业专注于技术进步和模式创新。以政策引导资本和劳动力向科技创新、高端制造等领域流动，减少对房地产等传统行业的过度依赖。通过完善投资环境和鼓励研发，促进全社会资源向高附加值产业转移。同时，推动政府及其授权运营的公共平台或全国性行业协会组织，主动作为推动数据、算力、资本等质优要素的开放、共享及投入，形成集成机制，避免重复性投入，大力提升全要素产出效率。
　　总之，我们要认识到，综合整治“内卷式”竞争是实现公平竞争市场环境中的重要一步。同时，也要认识到打破“内卷式”竞争不是一蹴而就的，需要持续规范政府行为、合理引导消费者理性选择，更需经营者合规的主动作为。要以落实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内容为抓手，综合整治“内卷式”竞争，不让“内卷式”怪圈阻碍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。 （作者系南开大学竞争法研究中心主任，法学院副院长、教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