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肉飘香

□ 初守亮
　　过了小年，东一声西一声的鞭炮响，渐次此起彼伏起来，年味就从这一天开始，弥漫了记忆深处的每一个角落。袅袅的炊烟里，朦朦胧胧地看到新年，就在小巷的那一头，一边诱惑，一边等待。在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，可以没有新衣、没有鞭炮、没有灯笼，但饱餐一顿年肉，却是老人和孩子们的殷切期盼，只有吃到香喷喷的猪肉，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过年。
　　吃年肉的习俗从何时兴起无从知晓，煮肉的具体日期更是不尽相同。家乡及周边县市，家家户户不管平时日子多么拮据，每到腊月二十八这天，都要煮上一锅肥肥的猪肉，让家人吃饱、吃个够、吃到满嘴流油，以示来年不再缺吃少穿，并风调雨顺，五谷丰登。那年月，家家户户贫穷，几乎长年不见油花，割肉常常是越肥越好，肥肉不仅解馋又能增加营养。
　　腊月二十八，是孩子们最开心的一天，他们除去找发小玩伴疯玩，就是盼着快一些吃上年肉。早饭后，父亲点了一袋烟，不急不慢地吸着，琢磨着煮肉的一道道程序。当然肉香不仅取决于香料的搭配，掌握火候也有一点小学问，尤其是一层肥一层瘦的五花，火大了，部分肥肉会化，散失许多养分，火小了，又怕瘦肉不烂，影响口感。过惯了穷日子的父亲，他会一遍遍查看肉烂到啥程度，努力做到最好。他首先把买来的猪肉切成方形，放在搪瓷盆里用清水浸泡，选出两块大一点的作为祭品，以备大年三十祭祖和除夕夜供奉天爷爷之用。然后把泡好的猪肉洗净放进锅中，加水没过猪肉，煮沸撇沫，放上拍过的葱段、姜，蚊帐布包好的花椒、八角等作料，开锅后文火慢煮。
　　灶内的木柴噼啪作响，一闪一闪的火光映红了父亲消瘦沧桑的脸。不多会儿工夫，满带肉香的热气，随着咕嘟咕嘟的声音从锅盖四周蹿出，在低矮的饭屋里飘荡着，随即穿过窗棂，甚至透过薄薄的苇草屋顶袅袅飘出，弥散了整条巷子。我们正在玩打纸牌或藏猫猫的游戏，一阵浓郁的肉香钻进鼻孔，味蕾被迅速打开，我们笑着叫着：“熟了，煮熟了，回家吃肉去啰。”便各自散去。当云霞落满小巷，染红尖尖的屋顶、错落的树梢，锅里的猪肉就熟透了。
　　锅盖打开，父亲轻轻地吹着散发着肉香的热气，用筷子叉了一块五花肉放到菜板上，切成小块，然后放进放了酱油的盆里，撒上切好的葱姜丝、蒜末，淋上香油颠匀。我和弟弟一直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，不住地吞咽着口水。
　　我们姐弟五人围在泥巴抹的锅台前坐着，像五只黄口的雏燕，等待着父母打食来喂养。父亲看到我们迫不及待的馋样，微笑着把拌好的猪肉放进两只粗瓷大碗里，端到我们面前：“小馋猫们等不及了吧，好嘞，吃吧。”我们顾自贪吃着盼望已久的年肉，谁都没有注意到父母是否也犒劳一下自己。看到我们吃得津津有味，他们就如同自己也正在享受这一年一度的美味，其实他们真的感觉比自己吃了还高兴，或许还会为孩子们跟着他们没过上好日子，饥一顿饱一顿的而感到愧疚！
　　有一年的腊月二十八这天，父亲把煮好的肉捞到菜板上，一刀下去，从切口处滚下两颗高粱米大小的白色颗粒，再细看肉的表面，稀稀疏疏地藏了不少这样的颗粒，如同煮熟了的鱼的眼珠。父亲的脸立刻从兴奋变得凝重起来，复杂的表情里充满失落：“哎，咋割了米猪肉了呢。”我们不知道米猪肉是啥意思，只是一脸期待地看着父亲。父亲强挤出一点笑：“这肉味道不好，明天准保你们吃到喷香的猪肉。”稍微长大一些才知道，米猪肉是含有寄生虫的病猪肉。据说人吃了这种病猪肉，里面的绦虫囊尾蚴虫卵，会在人体内寄生四十年之久，并随时有发病而危及生命的危险。还知道了那一年的那些米猪肉，父亲没有舍得丢掉，他说他都这把年纪了，说不定等不到因吃米猪肉发病他就已经走了呢。
　　当天晚上，母亲从姑姥姥家借了十元钱，塞到父亲手里。腊月二十九这天一大早，父亲就到了附近的“穷汉子”集上。俗话说，穷汉子集富汉子赶，像我们这样的家庭，要不是买了米猪肉，孩子们盼一年了没肉吃，父亲是不会在忙碌的“小除夕”赶这个年集的。
　　父亲终于打开锅盖，一股热气冲出，肉的香气瞬间塞满了饭屋。父亲不断地吹着热气，麻利地切葱姜丝、熟透的五花肉、淋酱油香油、颠匀完成。我们吃着吃着乐了，父亲看着我们乐了，他也乐了。我们在父亲的年肉里渐渐长大。
　　结婚后，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，腊月二十八颠匀年肉的不再是父亲。我学着父亲当年的样子，把一大碗五花肉端上桌，还没等父亲品尝，儿子把嚼在嘴里的肉吐出来说：“太肥，像吃猪大油，瘦一点的还行。”我感叹。又一年，我割了前腿肉，瘦中略带点肥，父亲一块肉在嘴里嚼了半天，没有咽下去。我无语。好在里面也有一些肥点的，我给父亲挑了一些，少放了酱油……
　　是啊！如今生活好了，人们对肉的需求与喜爱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，那时吃肥肉，吃得满嘴流油。改革开放后，人们逐渐愿意吃瘦肉；眼下，人们又喜欢啃骨头，把肥肉剔干净的肋骨，钙质丰富。从“挑肥”到“拣瘦”再到“啃骨头”，人们餐桌上的变化，呈现出的是历史的变化，也是经济变化、生活变化折射出的一道步入小康的美丽风景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