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如钻石

□ 黛 安
　　正睡着，铃响了。梦戛然而止。
　　突然醒来的我不知身在何处，愣怔了片刻，一把掀开棉被，赤脚疾步去拉窗帘。“哇——！”我惊呼，“快看！”
　　恩吉已从床上坐了起来。
　　东方，海的尽头，一道绚烂的朝霞，从南向北，金煌煌横贯在海天之间。
　　——这是新年第一天，清晨六点五十分，秦皇岛扇形的香格里拉大酒店内，我站在高高的二十楼窗前。一望无际的渤海，从眼前铺展开去，直到天边。
　　天是蓝的，海是灰的。蓝灰之间，橘红，橙黄，浅黄，淡粉……由浓而淡，分外醒目。橙黄面积最大，仿佛千万颗蛋黄搅碎了，均匀泼洒了上去。彩霞映在海面，一刻不停涌动着的水，荡起一道道杏黄的涟漪。
　　望了会儿，一切像是静止了。我转身裹了件棉衣，拉开玻璃门，来到露天的阳台。终究是数九寒冬，冷气扑面。楼高，没有风，但海浪声还是一下下递了上来，哗——，哗——。远处，鸥鸟低飞，十几艘大船停止了航行，一动不动——大海，以及海上的一切，都在静静迎接天地间即将发生的大事：日出东方。
　　十几分钟后，大片彩霞退去，只留下贴着海平面窄窄的一道黑黄的长堤。渐渐的，长堤正中，小小的一块，水下着了火一般，慢慢红了起来。我屏气凝神，知道太阳就要从那里魔术般涌出来了。果然，先是一弯月牙形的红彤彤的边，紧接着，被什么举着，越来越高，越来越大，很快，也就两分钟的工夫，一颗鲜艳圆润的火球，一跃而出，不可思议地悬浮在了海平线上。火球不停往上飘，转眼变成了耀眼的白色，像是海与天这只大蚌吐出了一粒华美的珍珠。初升的太阳，让浩渺的大海焕发出勃勃生机，灰蒙蒙的海水亮起来了，蓝起来了，同时，一条波光粼粼的金色大道，从太阳之下，一路闪闪烁烁地铺展开来，越伸越长，直到翻卷着白色浪花的渤海之滨。此时，岸上的人，若有谁踏着那条金子筑的路，就能穿越整个大海，抵达太阳。
　　日高丈余，光彩夺目，不能直视，我转身回到房间。
　　“好不好看？”我笑盈盈地问恩吉。
　　“还是第一次看海上日出，好看。”恩吉说。
　　吃完早餐回来已是日上三竿，阳光掠过海面一路铺到床脚，房间内亮汪汪的。起风了，褐蓝的大海明晃晃地涌动着。一道道浪花，像点燃的一挂挂鞭炮一样，奔跑着炸裂开去。天空炽白的烈焰映照在水面，仿佛撒下无数细碎的水晶，跳跃着，闪烁着，明亮刺眼。盯着海面看上几眼，再看别的，无一不是黑的——太阳之光，这人间的火种，让世上的一切黯然失色。
　　我心里也激荡着一个浩瀚的大海。屋里暖烘烘的。很想与恩吉说说话，可是一时又不知说什么，只好看着他傻笑。他看我笑，不明就里地，他也跟着笑。我就是在这巨大的、莫名的兴奋中，在炫目的阳光里，跳起舞来。我边唱边跳，想起什么唱什么，想怎么跳怎么跳。歌之咏之，手之舞之、足之蹈之，无关乎美丑，只关乎愉悦——愉悦，这生命中最大的奢侈品，此刻，丰沛，充足，无边无际。年年奔波，岁岁忙碌，一天又一天，日子如蒙尘之珠。而此刻，新的一年的第一天，面对汪洋大海，我的日子显然是闪光的钻石。此生，这样的时刻注定不会太多，也无须太多，哪怕有过一次，也已足矣——多年之后忆起，依旧鲜活，生动，熠熠生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