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识有缘
2023-07-1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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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众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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坊间
□ 李天程
人和人的相识是要有一点缘分的，我和蒋心焕老师的相识亦如是。1988年4月，我到杭州大学参加研究生复试，复试完需要找个代培单位。潇洒倜傥的陈坚教授和蒋老师是南通老乡，且相交甚好，便为我写了一封推荐信，托蒋老师帮我在山东找个代培单位。
我从杭州取道上海到达济南，找到山师教工楼33楼。蒋老师住西单元5楼东。当我怀揣陈坚教授推荐信去敲开蒋老师家门的那一刻，一位温和慈祥、风度翩翩的教授出现在我面前。恩师的形象从此定格在我记忆之最深处，永世难忘。法国作家普鲁斯特说过，有的人找了一百年的门偶然间敲开了，我幸运地凭一封信敲开了。蒋老师看过陈坚教授的信后，便热心为我写信推荐了几个学校。虽然后来没有找到代培单位，但我和蒋老师的师生之缘从此注定。
人的一生中，不知要敲开多少扇门，但能真正成为人生幸福之门的，想来不多。童年时代，日暮时分，炊烟袅袅，挖菜提篮回家敲开自家大门时，父母开门的那一刻，是幸福的；青年时代，风尘仆仆，千里之外从求学之地归来，年迈的双亲用期盼而亲切的目光打量你的时候，是幸福的；学术路上，有一位为人宽厚、治学严谨的导师领你进门，是幸福的。
1990年，我仍想南下读书，给杭州大学的张颂南教授写信，迟迟未收到回信。于是我冒昧给蒋老师写信，蒋老师很快复信，鼓励我积极报考。1990年研究生考试推迟到4月份。6月份我被通知录取，9月，我入山师，成为蒋老师的学生，亦真正步入蒋门——我一生的幸福之门！从此，与蒋老师结下世上最深厚的师生之缘。
毕业之后，留在济南工作，与蒋老师的感情日渐加深。我结婚时，蒋老师送我一套精致的茶具。时至今日，我用小松兄弟送我的茶杯泡茶，用蒋老师送我的茶碗喝茶。恩师走后，睹物思人，每每拿起茶碗送至嘴边，便忆及恩师在世时的点点滴滴，音容笑貌宛在目前，一种温润之感油然而生。
多年来，逢年过节，我都去看望蒋老师和师母。每次去，蒋老师都会让我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，然后给我泡一杯浓浓的绿茶，放在茶几上。师母搬个软软的圆座，坐在对面。毕业之后见老师，没有做学生时那样拘谨了，加之恩师又是和蔼可亲的老人，所以说话就随便了不少。蒋老师谈得最多的，还是问问我的工作和家庭，以及读书情况。多年前，蒋老师教我读书要有系统，有计划，这应是他了解我读书散杂后给我的导引。恩师也谈旧事，多次谈起田仲济教授和武大的刘绶松教授。言谈中，流露出他对武大岁月的怀恋和对刘绶松教授的怀念。但不知为何，他从没有谈起过自己的童年。这次为写蒋老师年谱梳理资料时，对他的南通岁月有些感性的认知。蒋老师少年聪慧，人缘极好，校长老师多有赞许。想来蒋老师应是把自己的童年留在记忆的深处吧。
人老了，生病亦属正常。2013年夏天，蒋老师患前列腺癌，于齐鲁医院手术治疗。晚上，小松、小岩兄弟和济南的弟子们轮流陪护着他。我陪床的那个夜晚，天气挺闷的。蒋老师很坚强，跟我说，这样根治还是很好的，比保守治疗效果好。蒋老师很坚强，术后刀口肯定会很疼的，但我没听见他呻吟一声，对一个年近80岁的老人来说，这是需要极大的毅力的。今日思来，能陪伴蒋老师一个夜晚，贴身照料他，是很幸福的。出院后，我又去看望蒋老师，他很乐观，“医生说发现得早，手术也很顺利，再服药巩固，是没有问题的。也谢谢你给找了个好的麻醉师啊。”蒋老师就是这样的人，自己的学生为他做了一点事情，他也要言谢，总是那样客客气气的。术后蒋老师的身体恢复得很快，这与他乐观豁达的性格有很大关系，也与师母的精心照料，小松、小岩两兄弟的孝顺密切相关。师母对蒋老师的关怀无微不至。“老蒋啊，该吃药了。”“老蒋啊，周三该到医院复查了。”这都是我亲耳听到的。我们三人谈，有时师母的话比蒋老师都多，他就那样静静地、专注地听着，像个老学生似的。那情那景，令人羡慕，也令人感动。少年的夫妻老来的伴，在蒋老师、师母身上得到了最生动、最感人的诠释。“小松，明天该买点菜了。”“小松，明天陪我去医院吧。”这是蒋老师在给小松安排工作了。小岩远在南京，也是天天晚上打电话陪蒋老师和师母聊天，以慰双亲思念之情。
大概是最近三四年吧，每次我去看望蒋老师，都习惯性捏捏他的胳膊，是胖了？是瘦了？心里最怕的是他无端地消瘦。前年的中秋节，我明显感到他胳膊的肉少了不少，也明显松弛了。当时心里酸酸的，但又不能表现出来。只是问问他最近饭量如何，喜欢吃点什么。去年夏天的一个上午，我和小松在千佛山医院陪蒋老师做检查。小松去取片子并向医生询问病情时，我伏在坐轮椅的蒋老师身边，只是不知，那竟是我与蒋老师的最后一次长谈了。我从小松口中大略知道了他的病情，心中悲戚。唉，不是复发，而是转移，且部位不好。当时蒋老师是不知道的，我也没想到，后来蒋老师住院的日子里，因疫情原因，我再也没有当面和蒋老师说句话。他问我散文集出了吗。我惭愧得很，多年疏懒，散文已经很少写了。那次谈话也出奇，我们又一次谈到了陈坚教授。难道蒋老师又忆起了1988年我敲门的那一刻？
蒋老师走后的第一个中秋节，我去看望师母，是师母给我开的门。还是那栋楼，还是1102，但恩师再也不会一边说着“来了”，一边急步来给我开门了。沙发还在那个位置，茶几还在那个位置，但我的恩师，再也不会抱个茶杯，陪我喝茶聊天了。还是那个门，还是那个电梯，但恩师再也不会和师母一起每次都送我到电梯口了。去年春节前，师母坚持坐在轮椅上，把我送到了电梯口，“问小李好！问孩子好！”唉，往年这话是恩师和师母一起说的啊。
人和人的相识是要有一点缘分的。若有来世，蒋心焕老师——我的恩师，我们一定会再续师生之缘的。
□ 李天程
人和人的相识是要有一点缘分的，我和蒋心焕老师的相识亦如是。1988年4月，我到杭州大学参加研究生复试，复试完需要找个代培单位。潇洒倜傥的陈坚教授和蒋老师是南通老乡，且相交甚好，便为我写了一封推荐信，托蒋老师帮我在山东找个代培单位。
我从杭州取道上海到达济南，找到山师教工楼33楼。蒋老师住西单元5楼东。当我怀揣陈坚教授推荐信去敲开蒋老师家门的那一刻，一位温和慈祥、风度翩翩的教授出现在我面前。恩师的形象从此定格在我记忆之最深处，永世难忘。法国作家普鲁斯特说过，有的人找了一百年的门偶然间敲开了，我幸运地凭一封信敲开了。蒋老师看过陈坚教授的信后，便热心为我写信推荐了几个学校。虽然后来没有找到代培单位，但我和蒋老师的师生之缘从此注定。
人的一生中，不知要敲开多少扇门，但能真正成为人生幸福之门的，想来不多。童年时代，日暮时分，炊烟袅袅，挖菜提篮回家敲开自家大门时，父母开门的那一刻，是幸福的；青年时代，风尘仆仆，千里之外从求学之地归来，年迈的双亲用期盼而亲切的目光打量你的时候，是幸福的；学术路上，有一位为人宽厚、治学严谨的导师领你进门，是幸福的。
1990年，我仍想南下读书，给杭州大学的张颂南教授写信，迟迟未收到回信。于是我冒昧给蒋老师写信，蒋老师很快复信，鼓励我积极报考。1990年研究生考试推迟到4月份。6月份我被通知录取，9月，我入山师，成为蒋老师的学生，亦真正步入蒋门——我一生的幸福之门！从此，与蒋老师结下世上最深厚的师生之缘。
毕业之后，留在济南工作，与蒋老师的感情日渐加深。我结婚时，蒋老师送我一套精致的茶具。时至今日，我用小松兄弟送我的茶杯泡茶，用蒋老师送我的茶碗喝茶。恩师走后，睹物思人，每每拿起茶碗送至嘴边，便忆及恩师在世时的点点滴滴，音容笑貌宛在目前，一种温润之感油然而生。
多年来，逢年过节，我都去看望蒋老师和师母。每次去，蒋老师都会让我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，然后给我泡一杯浓浓的绿茶，放在茶几上。师母搬个软软的圆座，坐在对面。毕业之后见老师，没有做学生时那样拘谨了，加之恩师又是和蔼可亲的老人，所以说话就随便了不少。蒋老师谈得最多的，还是问问我的工作和家庭，以及读书情况。多年前，蒋老师教我读书要有系统，有计划，这应是他了解我读书散杂后给我的导引。恩师也谈旧事，多次谈起田仲济教授和武大的刘绶松教授。言谈中，流露出他对武大岁月的怀恋和对刘绶松教授的怀念。但不知为何，他从没有谈起过自己的童年。这次为写蒋老师年谱梳理资料时，对他的南通岁月有些感性的认知。蒋老师少年聪慧，人缘极好，校长老师多有赞许。想来蒋老师应是把自己的童年留在记忆的深处吧。
人老了，生病亦属正常。2013年夏天，蒋老师患前列腺癌，于齐鲁医院手术治疗。晚上，小松、小岩兄弟和济南的弟子们轮流陪护着他。我陪床的那个夜晚，天气挺闷的。蒋老师很坚强，跟我说，这样根治还是很好的，比保守治疗效果好。蒋老师很坚强，术后刀口肯定会很疼的，但我没听见他呻吟一声，对一个年近80岁的老人来说，这是需要极大的毅力的。今日思来，能陪伴蒋老师一个夜晚，贴身照料他，是很幸福的。出院后，我又去看望蒋老师，他很乐观，“医生说发现得早，手术也很顺利，再服药巩固，是没有问题的。也谢谢你给找了个好的麻醉师啊。”蒋老师就是这样的人，自己的学生为他做了一点事情，他也要言谢，总是那样客客气气的。术后蒋老师的身体恢复得很快，这与他乐观豁达的性格有很大关系，也与师母的精心照料，小松、小岩两兄弟的孝顺密切相关。师母对蒋老师的关怀无微不至。“老蒋啊，该吃药了。”“老蒋啊，周三该到医院复查了。”这都是我亲耳听到的。我们三人谈，有时师母的话比蒋老师都多，他就那样静静地、专注地听着，像个老学生似的。那情那景，令人羡慕，也令人感动。少年的夫妻老来的伴，在蒋老师、师母身上得到了最生动、最感人的诠释。“小松，明天该买点菜了。”“小松，明天陪我去医院吧。”这是蒋老师在给小松安排工作了。小岩远在南京，也是天天晚上打电话陪蒋老师和师母聊天，以慰双亲思念之情。
大概是最近三四年吧，每次我去看望蒋老师，都习惯性捏捏他的胳膊，是胖了？是瘦了？心里最怕的是他无端地消瘦。前年的中秋节，我明显感到他胳膊的肉少了不少，也明显松弛了。当时心里酸酸的，但又不能表现出来。只是问问他最近饭量如何，喜欢吃点什么。去年夏天的一个上午，我和小松在千佛山医院陪蒋老师做检查。小松去取片子并向医生询问病情时，我伏在坐轮椅的蒋老师身边，只是不知，那竟是我与蒋老师的最后一次长谈了。我从小松口中大略知道了他的病情，心中悲戚。唉，不是复发，而是转移，且部位不好。当时蒋老师是不知道的，我也没想到，后来蒋老师住院的日子里，因疫情原因，我再也没有当面和蒋老师说句话。他问我散文集出了吗。我惭愧得很，多年疏懒，散文已经很少写了。那次谈话也出奇，我们又一次谈到了陈坚教授。难道蒋老师又忆起了1988年我敲门的那一刻？
蒋老师走后的第一个中秋节，我去看望师母，是师母给我开的门。还是那栋楼，还是1102，但恩师再也不会一边说着“来了”，一边急步来给我开门了。沙发还在那个位置，茶几还在那个位置，但我的恩师，再也不会抱个茶杯，陪我喝茶聊天了。还是那个门，还是那个电梯，但恩师再也不会和师母一起每次都送我到电梯口了。去年春节前，师母坚持坐在轮椅上，把我送到了电梯口，“问小李好！问孩子好！”唉，往年这话是恩师和师母一起说的啊。
人和人的相识是要有一点缘分的。若有来世，蒋心焕老师——我的恩师，我们一定会再续师生之缘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