谈薮

水知“道”

　　 □ 张 健

　　上善若水。老子说，水最接近于道。水是最结实的存在，却日用而不觉。
　　地球表面71%被水覆盖，严格来说，应该叫水球。
　　人体的一大半也是水。新生儿的水分含量最大，能占体重的75%以上。随着年龄的增长，人的含水量逐渐降低，到了老年只占55%左右。
　　婴儿的水灵，是有充分科学依据的。老子认为，婴儿所处的状态与道相似。是不是跟婴儿体内的水分充足有关系呢？身体渐长，水分渐失，那份柔和与灵动少了，或许离道就越来越远了。
　　水之性，道之乐。
　　喜欢玩水是孩子的天性使然。大人无暇顾及之时，接上一大盆水，拿一个小瓶子，灌满、倒出来，再灌满、再倒出来……玩上半天都不觉得烦。
　　小时候，下雨天出不了门，我就在屋里看房檐的水线落下，仿佛拥有一个孙悟空的水帘洞。雨滴砸在农家院的泥地上，粗粗细细、长长短短，流成小河。当雨下得稍微小一点，我便迫不及待地冲出去，用泥巴将“小河”堵住，如同修了一座“三峡大坝”。而“大坝”也无济于事，不多会儿水就会漫过去，继续流到小院外。
　　不单小孩子，大人也喜欢水。到山里游玩，如看不见小溪，听不到水声，就像守着一把好琴，却没人会弹。古时那首最有名的曲子《高山流水》，谱曲之人一定有山的怀抱、水的滋润。
　　仁者乐山，智者乐水。
　　山水之乐，欧阳修悟得最为通透，“醉翁之意不在酒，在乎山水之间也。”
　　颜回呢？只能住陋巷，没山也没水，可在“一瓢饮”里照样欢喜。连老师孔子都要赞叹，“贤哉，回也！一箪食，一瓢饮，在陋巷，人不堪其忧，回也不改其乐。”颜回至死不改的快乐，正是闻道得道的快乐。“朝闻道，夕死可矣”。颜回是带着快乐走的。
　　水之柔，道之容。
　　所有游泳姿势里面，我最喜欢的是仰泳。整个身体被水裹住，却可以灵活地摆动手脚。肚皮隔着薄薄的水纹与蓝天相接，仰头则看到云卷云舒，手脚只需轻轻地拨水，就不会沉下去。与水交融，物我两忘。
　　女人与水最温柔以待。在形容女人的词汇中，最贴切的莫过于温柔如水。“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，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。”徐志摩与日本女郎沙扬娜拉在爱与非爱、似与不似、有与没有之间，处处弥漫着柔情蜜意。自在飞花轻似梦，无边丝雨细如愁。
　　水的温柔也是它的坚韧所在。“天下莫柔弱于水”，但“攻坚强者莫之能胜”。海岸边的砂石，在海浪年复一年的冲刷下，变成了柔柔的细沙。河沟里的石块，在水流日复一日的磨砺中，失去了尖尖的棱角。水滴石穿，柔弱变刚强。
　　水之清，道之用。
　　水因通透而清净，然水至清则无鱼。《小石潭记》中的鱼不知从何而来？“下见小潭，水尤清冽”，说明水很清；“潭中鱼可百许头，皆若空游无所依”，水清而有鱼。柳宗元也觉得不合常理，“以其境过清，不可久居，乃记之而去。”
　　如果屈原能做小石潭中的鱼就好了，可以在至清之水中尽情地空游。然而，偌大的楚国何处才有这样的清水呢？渔父知道这世上清水少、浑水多，人应该适应水的特性，“沧浪之水清兮，可以濯我缨；沧浪之水浊兮，可以濯我足。”可是，屈原坚守着“举世皆浊我独清，众人皆醉我独醒”，倔强至死，从未改变，“宁赴湘流，葬于江鱼之腹中”。
　　屈原投江，没有唤醒楚国的沉醉，更没有改变水的秉性。
　　水之变，道之动。
　　水因时而变，时而以液态流成河，时而以气态化作云，时而以固态结为冰。
　　水还有一种状态，比冰柔、似云轻，那就是雪花。
　　梦想着，变作巴颜喀拉山上的一粒雪花，化成水滴，聚为小溪，流入沱沱河，汇入长江，归入大海，最后变为海面上的一朵白云，再飘回大山，化作雪花降下。
　　行到水穷处，坐看云起时。在大雪封山的日子，最好像两只小老鼠，与心爱的她偎依在温暖的山洞里，给她作诗、唱歌、讲故事，闲看洞外白云悠悠、雪花飘飘，直待冬去春来、冰消雪融。
　　水的多变与轮回蕴藏着无尽的智慧。司马光砸缸的故事比他写的《资治通鉴》似乎流传更广。曹冲只活了十三岁，但曹冲称象一直称到1800多年之后。唐太宗李世民一句“水能载舟，亦能覆舟”，让多少统治者对人民怀有敬畏。还有一个外国老头阿基米德，在浴盆里洗个澡，居然想出了鉴定皇冠真假的办法。
　　水的智慧又是如何产生的呢？老子说，“水善利万物而不争，处众人之所恶，故几于道。”然而，我们真的了解水、领悟道吗？
　　《无量寿经》云：“譬如大海，深广无边，设取一毛，析为百分，碎如微尘，以一毛尘，沾海一滴……所知数者，如毛尘水，所未知者，如大海水。”大海的深和广无边无际，拿一根毛发从大海中蘸取一滴水，我们所知的，就是那一点点水，所不知的，则是广大海水。
　　每每读到这句话，会不由自主地谦虚起来。原来，我们的有知正是自己的无知。
　　水之道，不足道；水知“道”，非真道。
　　所有的一切归结为四个字：道法自然。水之道，发自本真，源于自性。或许这才是水最接近于道的原因吧。